闻言,谢菁的脚步停下。像没听清一样，她眼皮动了动，轻声重复“赌徒”

奶奶也停下脚步,回视着她。

谢菁努力分辨着老人刚才的话,却怎么也找不出第二个意思。似乎是不敢相信，她犹疑地确认着“是赌博的那群人吗”

奶奶点头,看着她的表情“你不知道吗”

谢菁照实道“不知道。”

“难怪我刚才看你俩感觉生疏了不少，没以前那么腻歪了。”奶奶说“你俩是闹矛盾了吗”

谢菁默了几秒,点头“是闹矛盾了。”

“霜然从小就住在我家旁边,是我看着长大的。她最是重感情的了,”奶奶笑“如果她做了错事，你可千万别怪她，一定是有苦衷的。”

她的话,莫名让谢菁想起了两人还没做同桌时，林霜然的同桌转校时她的状态。谢菁漫不经心嗯了声，思绪却完全被老人刚才的话占据“您刚才说她被赌徒追债,是什么意思”

“要是没她那个爸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。”奶奶心情明显不如刚才那么好,“成天喝酒赌博，不务正业,还没有一点男人的担当。欠了赌债就躲着,留女儿一个人在家被赌徒找上门。”

“”

奶奶越说越激动,音量不受控地大了几分。前面安嘉本和林霜然聊着天,听着动静，笑嘻嘻回头“被什么找上门。”

林霜然也回头看向她俩。

奶奶瞬间消声，谢菁心底琢磨着她的话，面上边镇定地回“就随便聊天。”

静默几秒。

林霜然的目光停在她身上,似是在打量着表情。半晌，她浅浅弯了下唇，哦了声。

安嘉眼珠转了转，往回走几步，亲热地挽住了奶奶的胳膊，说“我也想和奶奶聊聊天。”因着她的动作，林霜然也自然的后退几步，站在谢菁的身边。

四人并排向前走，在安嘉有意放缓脚步下，她和奶奶渐渐落在了后面。

在这样的局势下，就变成了谢菁林霜然一对，安嘉和奶奶是另外一对。

隔出来的距离不算近。

林霜然双手插兜，余光瞥了眼谢菁毫无抗拒的脸，唇

角笑意愈浓。她带着她来到超市的生鲜区，拿出盒虾“吃吗”

谢菁瞅了眼“吃。”

林霜然又拿出条鱼“这个呢”

“拿着吧。”

“选带鱼还是选鲫鱼”

“都行。”

谢菁推着个购物车，林霜然遇到想买的东西一股脑全放在里面。她来到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柜架上，拿了瓶番茄酱“这个呢”

谢菁回答不变“想买就拿。”

闻言，林霜然皱了皱眉，向她靠近了一步，手中举着的番茄酱凑到她眼前，试图让她看清“你口味变了吗”

似是才回过神，谢菁垂眸，盯着那罐酱。她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，只是从林霜然手中拿过酱，放在购物车里面“这不是你爱吃么。”

“”

“你爱吃就拿。”

接下来的时间里，林霜然能明显的感觉到，谢菁买东西的态度心不在焉的，像是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。但即是如此，她仍为谢菁刚才的话而开心，也极尽可能地，将两人单独逛超市的时间延长。

也因此，买的东西很多，足足装够了三大袋。

除去老人，三人一人拎着一袋，向外走。安嘉的车停在商场门口，她们把东西放进后备箱，随后安嘉坐上驾驶座上。

林霜然习惯性的给奶奶开车门，动作猝不及防地被阻止住。她抬眼，正看见谢菁单手抵着车门，唇角带笑“让奶奶坐我车走吧，我们好久没见了，叙叙旧。”

接着，又听到她征求奶奶意见“行吗，奶奶。”

林霜然顺势看向老人，奶奶背对着她，看不到神情，只能看到她点点头，应允下来。

双方都有这个意思，林霜然没说什么，点头同意下来。随后，谢菁牵起奶奶的手，向医院的方向走。

她的车还停在那里。

默默看了会儿，林霜然也坐回车里。安嘉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，八卦道“姐，你进度怎么样了”

林霜然一愣“什么进度”

安嘉挤眉弄眼“就追人的进度。”

林霜然哦了声，提及这件事情，她总没有几分底气“我也说不清楚。”

她手扒上

驾驶座，前倾着身子问“作为旁观者，你觉得呢”

安嘉没有多想“我觉得她喜欢你啊。”

林霜然“我在和你很严肃的谈论这件事情。”

“我哪里不严肃了，”安嘉开动车子，操纵着方向盘“即使还没达到喜欢的程度，但肯定对你有几分意思。”

林霜然沉默几秒，意味不明道“她对我有意思”

安嘉“是啊。”

林霜然“你别是看错了吧。”

安静须臾。

“我也是在娱乐圈助理界驰骋过的人，怎么可能会看错再说了，你身高腿长，长的漂亮，还是知名演员，粉丝一点不输流量，你这么优秀，她对你有意思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”安嘉无语道“你对自己有点自信好吗”

“”

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太过激动，安嘉咳了声，声音软下来“咱远的不提，就先论现在。要是让我和我前任两人逛半小时超市，我肯定在想着怎么能扇他几个巴掌，而不是心平气和的一起买东西。”

“”

“这么一想，是不是觉得我的观点没错”

林霜然身子缓慢坐回去，靠在座背上。她眼睛看着窗外，脑海反复想起谢菁买番茄酱说过的话，唇角悄悄弯起来。

“可能吧。”

另一边。

谢菁牵着奶奶的手，一路走到车旁。她替她拉开车门，小心护着老人坐进去。奶奶看了她一眼，刚才笑意盈盈的模样全部消失不见，神色有点冷，动作却温柔。

奶奶叹口气，后悔自己一时嘴碎。

谢菁坐上驾驶座，系上安全带。她发动车子，直截了当地说“奶奶您直接跟我说，然然被赌徒追债是什么意思”

“”

“这事我要查也能查出来，但我不想等了，您直接告诉我不行吗”

奶奶妥协的叹口气，声音带着岁月流逝的涩哑“我们那栋公寓里，没有人不知道，林岁是个畜生。”

谢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。

“他刚搬来的时候，是带着他妻子一起的，那时候霜然还没出生。当时还请了很多人喝酒，性格特别

好。”奶奶说“但是他妻子去世之后，性格就变了。”

谢菁见过林岁，在一次家长会上。

当时她和林霜然不是同桌，去班里拿作业的时候，见到了这个男人。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，袖口向上卷了一截，有淡淡的烟味。

浓眉薄唇，身形清瘦，脊背却显弯度。见到谢菁，他喊住她，眉眼间尽是阴郁，语气却温和“同学，你知道林霜然的座位在哪吗”

谢菁指了指，男人找到位置坐下来。

之后，再没别的交集。

“他几乎染上了所有的恶习，当时我们以为他亡妻心痛，但过了很久，他一点没有改，反而变本加厉。”奶奶语速慢，宛若钝刀一下一下割磨着“这个幸福的家庭散了之后，最惨的就是霜然。每天半夜都会有五大三粗的男人狠狠敲着门，咒骂林岁不还钱。”

“”

“当时霜然就在家里面。”

门锁着，赌徒们也没有办法。要么是一直在深夜里敲门咒骂，要么就是拎着酒瓶子赖在家门口直到天明。

在这期间，林岁一直没有出现。

从始至终承受着的，只有林霜然一人。

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。

像是没有尽头。

奶奶记得很清楚的一次，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雨夜。像是在进行每天必要的工作，纹着花臂的男人们丝毫不在意天气，照样过来把门拍的啪啪作响。

嘴里不停说着肮脏、唾骂的话。

在这雷声交加的雨夜里，显得格外瘆人。

奶奶睡不着，自觉忍耐他们够久了。如果他们依旧还是这副德行的话，报警也得把他们关进局里，消停几天。

奶奶在手机上拨号110，边在猫眼里看外面的情况。

男人们本没打算呆多久，发泄了一通后，啐了口痰准备离开。谁知，刚转身，就碰上了回家的林岁。

林岁全身被雨淋湿，衣服湿答答地挂在身上，头发也滴着水。他嘴里咬着根烟，见到他们，只是掀了掀眼皮，一言不发。

男人们笑起来“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啊。”

林岁倚在墙上，抽了口烟。

面容在青白烟雾下模糊不明。

带头的花臂男“你这是有钱

了，准备还了”

林岁掏了掏口袋，干干净净。

“”花臂男被他这模样气到无言，转了转脖子，一把拎住他的衣领“那你过来是来找揍的吗”

林岁依旧不吭声。

男人们气得牙痒痒，本想和往常一样，直接在他身上招呼，不知想到了什么，忍住了。花臂男眼珠转了转，脸上带着恶意的笑“你没钱，总得拿些东西抵吧。”

这回林岁总算出了声，他声音滞涩“你要什么”

“拿你女儿抵，如何”

“你女儿上高中了吧，细胳膊细腿的，看着就眼馋。”花臂男嘿嘿笑起来，模样猥琐至极“当我媳妇不够格，做个小三还是可以的。怎么样，这笔买卖做不做”

他们的声音毫无掩饰，奶奶在门内听得清清楚楚。

她自认为活到这个岁数，人生阅历丰富到了一定程度，见过了那么多人，心境淡漠如尘，不会为了一件事情有很大的情绪波动。可时至今日，她发现，世界上永远不缺恶人。

也不缺。

比恶还要恶上百倍的人。

雷声混杂着闪电，在雨夜里肆虐妄为。月亮缩在厚厚的乌云里，光芒被尽数掩盖。

昏沉潮湿的楼道里，那是光照不到的地方。也是奶奶认为，是她这一生中，见过的最阴暗的地方。

在花臂男那句话落下没多久。

奶奶听见。

非常轻轻的一道声音，在黑暗里显得颓废“行啊。”

是林岁说的。

奶奶神色顿住。

花臂男也愣了，而后他拍拍林岁的脸，极为得意的笑起来“行啊你这小子，比老子还狠。”

奶奶直接拨打了报警电话。

花臂男笑够了，在林岁身上摸出了家门钥匙，在他眼前晃了晃“现在，反悔也没用了。”

林岁不发一语，像死了一样。

即使是雨夜，警察的动作依旧很快。

在花臂男用钥匙打开房门，还没有任何其他动作时，警察已经迅速赶来，将林岁和花臂男同伙扣住。作为报案人，奶奶说明了下基本情况，而后警察把他们全部押到派出所。

奶奶年纪大，没有同去，只是被录了下口供。

一切恢复寂静后。

想到他们刚才的

话，奶奶走进林岁家，里面灯亮着。她眼神扫视了圈，走到关门的卧室前，敲了敲“霜然在吗”

良久，门打开，墨玉般的眼睛，声线软。

“在呢。”

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林岁的话，奶奶走进去，有些局促“在干嘛呢”

林霜然把书立起来“在看书。”

“怎么不睡觉”

“吵，睡不着。”

奶奶笑了下，朝她伸手“那跟奶奶一起睡吧，奶奶也睡不着。”

奶奶手小，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纹路，看着极没安全感。林霜然盯着看了几秒，轻轻回握住。

“好。”